【导语】
澳洲大陆的年龄超过八亿岁,在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地质变化之后,大地逐渐冷却,山峦湖泊出现,野生动物繁衍。之后第一支人类文明登陆,他们与这块大陆共生,尊重并保育这里的一切。数万年后,另一只文明登陆,为这里开启了新的历史篇章。今天,澳洲的土著人与澳洲白人一起,共同在这座南半球最大的岛屿上书写着崭新的历史。
【正文】
五点半,夕阳的光芒从车轮前笔直的公路上横扫而过,照在低矮的沙漠植物上,在南半球春夏之交的枯黄草地上投下长度惊人的影子。爱丽丝泉(Alice Spring)镇在我们的身后渐渐远去。这里是澳洲大陆的心脏地带,东西两条麦克唐纳山脉延展400多公里,几乎与南回归线平行,从澳洲中部横贯而过。越野车沿着公路冲下一个缓坡,跃过一条季节性河道,然后沿着对岸爬上来;在雨季,这里将会流淌着一条水量丰沛的季节性河流。
麦克唐纳山脉交汇的隘口被我们甩在了身后,“你开了多久飞机了?”我们问正在开车的克里斯(Chris),他送过来一个鬼脸之后哈哈大笑:“今天可是头一回”。克里斯的双腿纤细走路不便,看上去曾经得过小儿麻痹症,但这并不妨碍他风趣幽默,担任我们此行接送的司机、出纳,以及直升机驾驶员。这个下午,和我们一起预定了落日景观航游线路的还有一对年轻的澳洲夫妻。虽然这小小的景观航空公司有二十几名员工,但克里斯一个人为我们四个客人服务已经足够了。
引擎发动,螺旋桨的影子一次次从地面扫过,耳机盖不住引擎的轰鸣。等到机身抖动的频率达到稳定,克里斯拉起手柄,直升机缓缓拔高,在空中一个转身,横向切割过落日的光线。越飞越高,飞过直升机场的水泥停机坪,掠过我们来时驶过的公路,被气流托起又轻轻抛下,继续拔高向前,直到稳定在1000米的高空。
我们的脚下是澳洲中部内陆典型的地貌,大约三亿年前的地质运动在澳洲中部施加了巨大的力量,将大地抬升,形成几道平行的褶皱,那就是麦克唐纳山脉——澳洲第二长的山脉诞生的故事。在澳洲土著人的传说中,澳洲大陆上的一切都是很久以前两条巨大的毛虫从此爬过留下的痕迹。人口不足三万的爱丽丝泉镇小巧而宁静,如同躺在麦克唐纳山脉的臂弯中,一直幸运地受着它的护佑和祝福。
从高空看下去,麦克唐纳山脉和它脚下的大地像一块起伏的淡棕色绒毯,树木和植被仿佛绒毯上的毛球,道路则是绒毯上笔直的车线。这会儿太阳西垂,把“毛球”的影子拉到十几倍长。远方的山岭仿佛中国传统水墨画技法,把“层峦叠嶂”用一片淡墨几笔带过。视力好的人,也许可以从渐渐升起的黄昏雾霭中看到爱安扎克山(Anzac Hill),那里有澳大利亚国旗和纪念碑,悼念澳大利亚和新西兰联军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死去的一万人。
克里斯压住操纵杆,我们在空中转弯返航。在越来越低垂的夕阳中,直升机的影子掠过大地,攀上直升机场的建筑物楼顶,最后在出发的地方缓缓降落。
【小标题】“点画”与豪车
在爱丽丝泉镇最繁华的托德商业街(Todd Mall)上,小镇居民与外来游客聚集在酒吧里,春末夏初的晚风中举杯啜饮着冰啤酒,等着一年一度的爱丽丝泉沙漠节(Desert Festival)落日游行的开始。
在道路另一侧的草坪上,几个皮肤黝黑的土著女人将“点画作品”铺在身边售卖。“18年前,我开始和部落里的姐妹学画,直到有一天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已经画了这么长时间啊。”54岁的琼(June Sueton)赤脚坐在地上,用圆珠笔在作品背面写上自己的名字和部族:“这种大小的画大概需要一天半时间”,琼指着一块手掌大小的画说;上面绘着澳洲大陆内陆沙漠中几种对于土著人意义重大的食物:甜蚂蚁、野番茄和长得很像大蚕的木蠹蛾幼虫。琼的画开价20块澳币(约合人民币130多元)。卖画的生意时好时坏,但显然她并没有把这当做家庭收入的主要来源。就在商业街对面大概20步开外的地方,出生在悉尼的罗斯琳·普利蒙特(Roslyn Premont)女士,正在自己经营的贡德瓦纳(Gondwana)画廊里耐心接待两位来自澳洲南部的顾客。
贡德瓦纳画廊在爱丽丝泉镇中心购物街的显眼位置,罗斯琳将客人选的画小心卷起装进硬纸筒,送客人出门:“我眼下有四个员工,生意不错。”与一路之隔的琼摆在草地上信手绘来的小品相比,罗斯琳的画廊里主要悬挂的都是土著艺术家的巨幅点画作品,价格大多在几千至数万澳元之间:“每两个月我都会去土著艺术家那里寻找佳作,我只收集我认为最好最有艺术潜力的作品。”其中最让她骄傲的当属60岁的多萝西(Dorothy Napangardi),这位年逾六旬的土著女艺术家拥有自己的工作室,作品被策展人和收藏家热捧。多萝西绘制的巨幅作品挂在最显眼的位置,标价55000澳元,约合人民币37万多块。
澳洲内陆气候干旱,阳光灿烂的日子远多过降雨,偶有的降水会带来季节性河流甚至洪水。正午的太阳悬挂在头顶,温度往往超过40°,将干燥的土地烘烤出烟尘,望酸眼睛也不会看到大地的尽头。和多萝西一样的很多土著艺术家,就生长在这里——澳大利亚北领地(Northern Territory),南半球最大岛屿的腹地。和很多女性土著艺术家一样,在她们的青春年代,在沙漠中采集食物是主要的生活内容,之后是为人妻母。36岁的时候,多萝西开始画画。很快,独特的风格让她从其他土著画家中脱颖而出;21年前,贡德瓦纳画廊开始代理多萝西的作品。
“多萝西是不是已经挣到了买豪车的钱?”我开玩笑地问。“当然,买了很多辆,分给了亲人朋友,要知道分享是土著人的文化。我们(白人)是后来的,他们(土著人)才是丛林中的强者。如果你我被扔到沙漠里,只有死路一条,但他们能活下去”,罗斯琳说。在画廊的悉心经营下,土著艺术家的作品得到了澳洲和世界的认可,他们也为画廊带来了可观的利润,最高的一笔曾经让罗斯琳在销售中挣到了40%。
“姑娘,你从哪儿来?”落日游行结束后我在酒吧里写笔记,听到声音我先看到一条假腿。假腿下端装着一只仿真脚,套着露趾凉鞋,裤管从假腿的膝盖位置撕断;再向上看是一双刺满纹身的手臂,一只啤酒杯,一个歪向一边的鼻梁和充满善意的眼睛:“来认识一下我的朋友皮特(Peter),他是个艺术天才。”
装着假腿的斯图尔特(Stuart)在几年前经历了场车祸,很长时间才适应;重新学会走路的他打算重操自己纹身师和作曲家的旧业:“另外我还想去帮助和我经历相似的人”。而他的朋友皮特是位土著艺术家:“虽然我是白人,皮特是黑皮肤的土著人,但我们两个是最好的朋友,已经认识了20多年;皮特是个天才,你一定要去看他的画。”啤酒喝的微醉的斯图尔特反复说着。按照他的指引,隔天我们在镇上赌场的走廊墙壁上看到了皮特的作品。与女性艺术家的风格完全不同,他的水彩画清新宁静,以自然地貌风景为主,麦克唐纳山脉是画面中不可缺少的主要元素。
根据板块漂移说,在澳洲大陆与南亚的岛屿板块之间,曾经有陆桥链接。当时生活在印度尼西亚和新几内亚的澳洲黑人祖先,涉着陆桥之间浅浅的海水,跋涉到这块他们一无所知的大陆。作为这里最早的定居者,他们在与自然相处的数万年时光中,学到了在蛮荒自然环境中求生的技巧。一位名叫库克的白人船长会在几万年之后从位于今天悉尼的港口登陆;从那之后,这块大陆就有一段新故事可讲了。
【小标题】“被偷走的一代”
“你见到皮特了?他是我父亲!”鲍勃(Bob)握着方向盘一脸惊讶。我们坐着鲍勃的四驱车前往辛普森峡谷(Simpson Gaps)附近的宿营地,封闭式拖车里装着今晚我们会用到的所有“家当”。
午后的阳光从正前方直接照进车厢,鲍勃眯起眼。如果他不主动说,你无法从鲍勃的浅色眸子和白色肤色中看出他与土著父亲的血缘关系。鲍勃的故事和10万在二十世纪初期被迫与父母分离的澳洲土著幼童一起,汇入了席卷那个时代的洪流中。人们用一个名词来描述那些有过这段特殊经历的澳大利亚公民——“被偷走的一代(the Stolen Generation)”。
1901年澳大利亚联邦成立之时,澳洲土著人被归为“动物群体”排除在人口普查之外。1910年,澳洲政府以改善土著儿童生活为由实行“白澳政策”,规定当局可以随意从土著家庭中带走混血儿童。这些被称为混血(Mix-blood)或“奶油”(Creamy)的孩子被强迫带走,在收养营中接受白人文化教育,鲍勃就是其中之一。
“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我不会说这件事完全不好,因为我接受了教育,而教育是件非常重要的事。如果我们今天仍然延续着土著原始的生活方式,那么现在我们可能还住在沙漠腹地呢”,鲍勃说。他8岁离家,20年后才回来。2008年,陆克文总理代表澳洲政府正式对土著民族与文化所遭受的“侮辱和贬低”公开道歉。
鲍勃持开放的眼光看待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过往。从小就开始接受天主教熏陶的鲍勃并不信仰这门教派,而更亲近土著传统里的价值观:“简而言之,西方价值观在乎关于对事物的所有权,而土著的价值观是关于分享,与大自然共生,而不是去改造什么”,在他看来,土著人的信仰和主流信仰最不同的是,这里没有一个类似上帝的高高在上的人物:“土著人会说,我们的祖先,我们的父亲的父亲的父亲,就是守护这里的神灵,今天我们仍然通过某种血脉,与祖先和现在的土地相连。”
鲍勃小心地把四驱车和后面的拖车仔细停在远离公路栅栏外的一块空地上。这天下午,鲍勃将为我们一展身手。在他之前送给我的手册封面上,鲍勃系着围裙站在夕阳下,手里捧着一只像是刚出炉的面包,脸上带着亲切的微笑。手册的标题写着《土著厨师和文化路线》——这是鲍勃的老本行,为游客准备露天的篝火晚餐。其中一定包含的土著食物元素,是以大多数人容易接受的沙漠浆果果酱和袋鼠肉BBQ代表的。不远处的麦克唐纳山脉在夕阳下呈现温暖的橘红色,一只渡鸦在高高的树梢歇脚,伺机叼走些食物。冬天刚过,枯草遍布的地方还一片金黄,而旁边被土著人放火烧过的黑色草灰之间,大量绿色的新芽已经萌出。
土著人是澳大利亚沙漠中的生存大师。男性猎取袋鼠和沙漠蜥蜴,女性采集野浆果和腹部充满蜜汁的甜蚂蚁。但当鲍勃真的在我手中放上一颗还未成熟的野浆果时,它的大小实在让人失望——你无法想象需要多少颗这样的浆果,才能填满一个成年人的肚子。“沙漠浆果富含营养,所以不需要吃很多”,对此鲍勃这样解释。
对于澳洲土著人来说,荒漠并非我们看到的那样荒蛮和遍布死亡陷阱。相反,这里充满生机且食物丰富。在转移到城市生活之前,澳洲中部“贫瘠”的沙漠已经提供给澳洲土著足够的食物和营养,并且让他们在这里繁衍生息了数万年。在库克船长1770年登陆澳洲大陆之前,这里生活着75万土著人。
“你知道吗,寄生在沙漠植物根部的木蠹蛾幼虫看上去很像巨大的蚕,可却称得上土著人‘龙虾鲍鱼’般的美味。土著男人花很多时间和心思挖到这种虫,送给心爱的女人吃(据说味道像生鸡蛋)。而女人收到男人送来的虫,不会当时吃掉,而要在别人面前炫耀一番后再大快朵颐。所以说,土著男人一定要学会捉虫,而女人一定要学会吃虫”,欧文幽默地说。
(更多精彩内容详见《deep中国科学探险》2011年12月刊)